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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5章 拉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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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5章 拉手

太子已經一年多沒跟謝家有書信往來了。

別說書信往來, 就是太子身邊的人,都沒再露過一次面,而這, 大約就是從謝原決定要去考科舉開始。

謝原今年23歲,他和孟昔昂一樣, 都是從三四歲就開始大放異彩的神童, 但和孟昔昂不一樣的是,他的天賦更高, 而且隨著年歲的增長,不僅沒有減少, 還像海綿一樣, 不斷的吸收著新的知識。

然而同人不同命,只在他很小的時候, 人們紛紛對他顯露出喜愛之情,後來沒幾年,他就跟查無此人一樣, 即使還在書院裏念書, 即使還會出門拜親訪友,但他的名聲, 仍然就這麽慢慢的消失了, 連孟昔昂一根頭發絲都比不上。

23歲,在這個時候都是能當爹的人了, 謝原的身邊卻連個丫鬟都沒有,整日就是看書寫字,不跟任何人發生爭執。要不是他突然決定再進一步, 參加春闈,眾人還以為他什麽志氣都沒有, 就是個木頭人。

謝家最大的長輩是謝傳,也就是那位有爵位的房陵郡公,他一生沒有多大的作為,當官時候最高也就做到了四品官,在大名府當個知府,這個郡公的爵位,是他女兒進宮以後,為他掙來的。

當今皇帝的皇位,毫無爭議。

仁君一共六個兒子,老大三歲時發天花死了,老二就是天壽帝,以仁君這種面團一樣的脾氣,大臣們怕他也早死,跟他請立太子,仁君二話沒說,就答應了,而且都不挑一挑,一心效仿周禮制,沒有嫡子,就直接立長子。

天壽帝的太子當的順風順水,就算他的兄弟想跟他打擂臺,他爹也不幹,他爹還揚言過,十分鄙視唐太宗弒兄上位的行為,一點禮數都不懂。他都這麽說了,其他人就是再心不甘情不願,也只能夾緊尾巴,畢竟,仁君仁君,那也是隨隨便便就能決定他們一生的君啊。

而謝家的女兒,也是被仁君挑中,才當上太子妃的。

仁君認為,娶妻娶賢,不要像唐朝那樣,後宮裏放的全是世家大族的女子,連前朝公主、別人的後妃都塞進來了,真是有辱斯文,葷素不忌。太子妃嘛,未來是要母儀天下的,選個性格好的,家世背景低的,掀不起風浪的,就挺好。

天壽帝不樂意,他不喜歡這樣的女人,然而架不住他爹非要管他的婚姻大事,就這樣,謝凝訓嫁入東宮,她的父親被封為房陵郡公,她的哥哥才二十歲,也被封為正奉大夫,可以出入宮廷。

當時人說,謝家真是祖墳冒青煙了,生了這麽一個好女兒,真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啊。然而短短八年之後,房陵郡公辭官歸家,謝幽一再被貶,還數次被下獄,曾經誇過皇後的人都閉緊了嘴巴,不敢再多說一句話。

在太子很小的時候,謝家連太子的面都看不見,謝幽想拿錢去疏通打點,偷偷摸摸也好,至少能見上一見,知道太子是否安好。然而他剛想這麽做,就被自己爹,老郡公臭罵一頓,讓他不得不熄了這個心思。

後來太子年紀上來了,他不像小時候受牽制這麽多了,身邊也有了可以信賴的人,於是就主動找上了謝家,謝原那時候十來歲,看著父親拿著太子殿下送來的問候書信,默默的流淚,雖然看不懂,但也把這一幕記在了心裏。

祖父謝傳卻對那封信置若罔聞,哪怕謝幽把信遞到他眼皮子底下,他都不帶看一眼的。

從這封信開始,東宮每隔上幾個月,就能送點東西出來,有時候是書信,但裏面沒有任何敏感的話,就是問好,還有太子會說自己又學了什麽,在東宮過得不錯,讓他們不要擔心。有時候則是吃食,總之,都是放不久的東西,送來了,他們連留著多看一會兒都不行,當天就得吃,不然就壞了。

謝家也試圖送點好東西去東宮,但前來送信的侍衛什麽都不收,他言,除了家書,太子殿下什麽都不想要。

“家書”二字讓謝幽頓時閉上了嘴,等到了晚上,謝原看見自己的父親,坐在月下,神色是無比的落寞。

那時候謝原已經挺大了,但是始終沒議親,別說他自己,就是他爹,也是光棍一個,呵……也別說他爹了,他祖父,四十三歲就成了鰥夫,不也是到現在都沒續娶嗎。

官宦人家,哪個不是剛死正妻,連半年都等不了,就找媒人給自己說新娘子了,與是否長情無關,只與面子有關,這個年月,男人年紀大了卻沒有個正室,是要被人用“你是不是有病”的眼神打量的。

而他們一門四個光棍,自然也不是自己不想娶,只是不敢娶。

謝家這是什麽光景,就是有人想把自己家的小娘子往火坑裏推,他們也不敢昧著良心在坑底下接。

那晚,謝原陪著謝幽坐在亭子裏,他的性子就是隨謝幽,很安靜,如果沒人問,恐怕他一天都說不出來一個字,而坐在石凳上,謝幽安靜了片刻之後,就低低的開了口:“殿下把什麽都沒有的謝家當家,可見宮裏是什麽樣的龍潭虎穴……”

“為父尚能與你們互相扶持,可他一個人……”

謝原坐在他旁邊,聽了一會兒,然後輕聲詢問:“爹,若我參加會試,我能考上嗎?”

謝幽擡頭,驚愕的看向謝原。

……

謝原的學識,就算不用學富五車來形容,也是連大儒們都不一定比得上的滿腹經綸,他能問這個問題,當然不是謙虛,而是他真的拿不準,萬一自己去應試了,被人看到自己的名字,想起他是先皇後的母族,會不會直接就讓他落榜。

本來他的名字還沒什麽名氣,但是兩年前他考了鄉試,那時候沒人記得他是誰,他直接就考中了解元,名聲一下子燥起來,應天府的人對他有了印象,這一回便不好說了。

月色中,兩父子沈默對視,卻都說不出個答案來。

但是,第二日,謝原還是對家中人表示,他要去試上一試。

他弟弟聽了,頓時笑起來,鼓掌稱快,還說早就該如此了。

謝幽低著眼睛不說話,祖父則是大怒,指著謝原的鼻子,罵他是不肖子孫,當場就要請家法,直接打斷他的腿,看他還怎麽去考試。

上回參加鄉試的時候,祖父就是死活都不同意,謝原倒是有了心理準備,他覺得,姑母的經歷讓祖父怕了,現在他寧願一家人什麽都不做,也不想讓謝家的人再去出風頭。

可是,不出風頭,就沒有出路,報效朝廷,謝原沒想過,解救太子,他更是沒那麽大的口氣,他只想做點事情而已,總比現在這樣,留在家中一日一日的看那些他都快背下來的聖賢書強吧。

祖父反應很激烈,這在謝原的預料當中,然而等他把這個消息遞進皇宮,太子卻傳出一句以後不要再給他送信了,這才讓謝原當場呆住。

此事已經過去一年多了,謝原試圖寫信,謝幽試圖在內城偶遇,他弟弟謝韻還膽大包天的找到雞鳴寺,想要私底下和太子見面,但不管怎麽著,都沒得逞,謝韻還被太子身邊的郁都頭一刀鞘挑出來了,回家以後,腿瘸了好幾天。

可以說,這一年多謝家人過得怪沮喪的。

謝原考試是為他自己,是為謝家,同時也是為太子啊,太子怎麽就如此冷漠無情,竟然說不聯系,就再也不聯系了呢。

好在,這點沮喪,今天終於散了。

拿著孟昔昭給的紙張,謝原進家門的時候,連他這種萬事露不出一點情緒的人,都流露出了一分激動。

家裏沒女人,除了謝韻偶爾晚上會跑出去喝花酒,其餘人都老老實實待在家中,不是看書,就是練字。

書香門第……就是這麽清心寡欲。

謝原快步踏進前堂,他激動的舉起那張紙,手抖抖抖,但是抖了半天,都沒說出話來。

嗯……平時不愛說話,到了關鍵時刻,就很容易掉鏈子。

謝幽和謝韻正對坐下棋,看見大兒子這個模樣,謝幽皺眉:“大郎,可是瓊林宴上有人難為你?”

謝韻也擡頭,看了一眼自己的大哥:“被人難為了也不至於這樣,大哥,是不是哪個人家看中你了,想讓你當他們家女婿,你手裏拿的,莫非就是別人家小娘子的生辰八字?”

謝韻越猜越有信心,沒錯,能讓他大哥如此失態的,一定只有這種事了。

謝原:“……胡說!”

被這麽一打岔,他那激蕩的心情反而散了,抿直了唇,他走到謝幽面前,把那張紙交給父親:“爹,殿下今日托人給我送來的。”

這話一出,謝幽睜大雙眼,謝韻高高揚眉。

謝幽趕緊把信拿來,一看上面畫的那根長竹,他便忍不住笑了一聲:“沒錯,一看就是殿下畫的。”

然後,他看見了旁邊的那首詩。

謝幽:“……”

一年不見,殿下這字是不是退步太大了。

謝原發現父親一直盯著那首詩皺眉,知道他是誤會了,就解釋了一句:“這不是太子殿下寫的,我猜測,應該是太子殿下口述,讓孟昔昭謄抄的。”

至於為什麽不猜是不是郁浮嵐寫的。

開玩笑,侍衛親軍不招文盲,能去太子身邊當差,至少也得飽讀詩書。

聽到孟昔昭這個名字,謝幽和謝韻兩人都條件反射了一下。

謝幽:“孟昔昭?那不是孟舊玉的幼子,孟家前段時間鬧得滿城風雨,但是焦大人對這個人的評價頗高。”

謝韻:“孟昔昭?我知道他,他前段時間開了個清水青樓,這人倒是挺會玩的。”

聽見謝韻的話,謝幽忍不住訓他一眼,然而後者無動於衷,“我又沒說錯,他開的那家青樓,可是大有文章,非身負大才者不能入,我名聲不行,他們一開始都不讓我進去,但在我擡出爹你的官職來以後,他們就讓我進去了,這說明什麽?說明開青樓在次,討好百官在先,呵,這人跟他爹一樣,也是個汲汲營營之輩,不過,看他的所作所為,倒是比他爹強,沒有被人當槍使,卻是把人當了甕中之鱉。”

謝韻平日不著調,但謝家人是知道的,謝韻其實很聰明,說不定比他哥謝原還聰明,他只是念書比謝原差一些,在小時候,他還是跟著謝原一起乖乖讀書的,後來發現自己再怎麽念都念不過大哥,而且謝家能出一個才子就行了,不能再出第二個,他才扔掉了聖賢書,轉而當起一個尋花問柳之輩。

還別說,他嘴甜,又有幾分放蕩不羈的才氣,而且長得清逸俊秀,深受那些行首、尤其是二十來歲以上行首的喜愛。

最讓眾紈絝敬佩的是,別人去青樓,都得自己掏錢,而他去青樓,還能賺一筆錢回來,凡是跟他相處過一段時間的姑娘,都會心甘情願的把自己的體己錢掏出來為他買東西,這算是什麽道理?

……

本來麽,謝家如履薄冰,只顧著自己的死活就挺不容易了,哪還會關註別人家的事,但現在,太子殿下居然跟孟昔昭這種人物牽上線了,他們就不得不關註起來。

謝幽擰眉:“你的意思是,此人心術不正?”

謝韻在回答之前,先想了想:“八九不離十。我聽人說,他和桑煩語交往甚密,坊間都傳他和桑煩語是那等關系,但其實並不是那樣,桑煩語近些日子,只招待一位客人,可她住處卻比往日奢華了好幾倍,古玩字畫,更是多得數不過來。我認識的人去她那裏做客,認出擺在她房間的一套茶具,乃是禦賜之物,孟昔昭如今不是聖寵正隆麽,他就是膽子再大,也不可能把禦賜之物轉送行首,我看,是這孟昔昭做了一回龜公,把桑煩語,送到了當今陛下的龍床上。”

作為一個不怎麽讀書,也不當官的人,謝韻說起皇帝的八卦那是一點心理壓力都沒有,反而是謝幽和謝原,聽得有些不適。

他們對皇帝很有意見,然而長年累月的生活習慣讓他們不敢妄言,就是有意見,也全都在心裏憋著。

謝韻嘴裏的孟昔昭,和焦立光稱讚不已的那個孟昔昭,好像根本就不是一個人,謝幽十分憂愁:“殿下怎麽會跟這種人扯上關系?還托他給咱們送書信,這信……”

等等。

說到這信,謝幽才想起來自己還沒看信上的詩寫的是什麽,剛剛他只顧著看字跡了。

低下頭,好好讀了一遍這詩,謝幽頓時楞住。

再擡頭,他看向自己兒子的眼神反而有了幾分狐疑:“你說,這是殿下寫的?”

謝原:“不是,我猜測是太子殿下口述,讓孟昔昭謄抄的。”

謝幽:“……”

那不就等於是太子殿下寫的嗎。

低頭,重新看了一遍這首詩,謝幽篤定的搖頭:“不對,這詩不可能是殿下所作。”

謝原面露疑惑,謝韻則把那張紙拿了過去,自己看起來。

謝幽沒有解釋。

他這個大兒子,雖說學問極好,但為人處世上,其實不如自己的小兒子。

殿下是什麽人,又是何種心性,他這些年被皇帝打壓的都快趴地上起不來了。雖然殿下和他們通書信,字裏行間從沒提過自己的處境,但好幾年的寫下來,也能讓人看出來,他其實根本就不是他表現的那樣淡然,那樣安穩。

有句話,他一直憋在心裏,不敢跟父親說,也不敢跟兒子說。

其實他覺得……殿下的性子有些扭曲,還有些危險。

不過他並沒有證據,每回殿下來信,句句都透露著溫馨之意,反正自己兩個兒子是沒看出半點問題來,而他就是再擔心,也不敢就這麽說出來。

偶爾他也會覺得自己想錯了,可能都是錯覺。但是,今天這個絕對不是錯覺。

就算太子殿下沒有長歪,他也絕對寫不出這麽瀟灑積極、堅定豪放的詩來,詩見人品,哪怕太子殿下被塞回他妹妹肚子裏回爐重造,那也是不可能的。

他的內心:咱們太子是個蔫壞的人,怎麽可能寫這種詩嘛!

……

謝韻摸著下巴:“確實不像殿下的風格。”

謝原則一臉茫然:“不是他寫的,還能是誰?”

想想孟昔昭那張笑瞇瞇的臉,他疑惑的問:“難道是孟昔昭?”

謝幽沒說什麽,謝韻先大笑一聲:“此詩若是流傳出來,足以傳唱千年,孟昔昭要是有這個本事,你覺得他會不使出來?行了,咱們也別猜了,我看啊,解鈴還須系鈴人,直接去問孟昔昭不就好了嗎。”

謝幽還在思考,聞言,他立刻斥道:“不行!先不說此人到底是何居心,退一萬步講,他有可能是太子殿下的人,那咱們就不能和他有過多的接觸。”

謝韻攤手:“你們不行,不代表我不行啊,這孟昔昭跟我好歹也是同道中人,我去見他一面,又有什麽問題。”

說完,他把這張紙扔下,然後就回自己房間睡覺了,謝幽皺眉看著他的背影,卻也沒把他叫住。

算了,試試深淺也好。

要是有問題,他們還能去告訴太子殿下,讓他看清此人的真面目。



孟昔昭最近過得挺順心的。

鴻臚寺裏,韓道真大概是看出來了,孟昔昭要背景有背景、要能力有能力、要聖寵有聖寵,根本就不是他一個被發配過來常年不挪窩的人能對付得了的,他數次出招,又數次落敗,連他悄悄說給陛下的一句抱怨,過了五日,竟然都被陛下打了回來,讓他好好辦事,別老盯著年輕的下屬,再有下次,就滾出應天府,去匈奴那當常駐使臣。

韓道真:“……”

你至於嗎!

這朝堂上哪天不是你扒拉我、我欺負你,以前你怎麽不管,怎麽到了孟昔昭這,就這麽急吼吼的來替他出頭,你又不是他爹!

然而剛說到他爹,又一次的常朝上,孟舊玉捋捋胡子,站出來,突然放棄彈劾他平時最看不順眼的眾學士們,開始彈劾韓道真,說他在鴻臚寺卿的位置上待了八年,卻屍位素餐,一點政績都沒做出來,四國使者多對他有抱怨之意,說著說著,他還細數起來韓道真的黑歷史。

比如三十歲吊車尾才考中三甲進士,當了兩年的大理評事,判出一樁冤假錯案,被苦主擊登聞鼓告禦狀,先帝仁慈,沒讓他坐牢,只罰俸,而他在銷聲匿跡兩年以後,不知得了什麽機緣,竟然直接去了禮部做員外郎,一做就五年,這裏不至於讓他判錯案,但是,依然毫無建樹。

孟舊玉那張嘴叭叭的就沒停下過,把韓道真一輩子都講出來了,最後得出結論,此人庸庸碌碌,食君之祿,卻不忠君之事,無能,便是有罪,平庸,就是浪費!

韓道真站在末尾,聽得差點沒暈過去。

雖說,皇帝沒有聽孟舊玉的,真的當場把他職撤了,但顯然,皇帝對他也不怎麽滿意。下了朝,韓道真想去找閆相公,問問他怎麽辦,誰知道閆相公根本不見他,一問原因,原來是被他之前不商量一下就找陛下說孟昔昭壞話的行為氣到了。

最後韓道真只能欲哭無淚的回鴻臚寺去,從那天開始,他就不再針對孟昔昭了,天天就會打坐,跟個假人一樣。孟昔昭哪會跟他客氣,你不管事正好,我來管啊。

本來他就跟其他同僚處的挺好,他有錢有背景,經常撒點小恩小惠出去,鴻臚寺是清水衙門,沒有油水可撈,只需一點點的好處,就足以籠絡這群人了。

現在孟昔昭這個鴻臚寺少卿當的那是風生水起,鴻臚寺內,大事小情都找他處理,儼然成了他的一言堂。

不過……能被他混成這樣,也是鴻臚寺不受上面待見的緣故。

假如這是大理寺,或者宗正寺,那就沒這麽簡單了,即使他想全面插手,閆相公、司徒相公等人一個眼神過來,他也只能把手抽回去,繼續徐徐圖之。

所以說,孟昔昭是真的很喜歡這個職務。

太方便了,如果一切順利,不說少奮鬥十年,怎麽著也能少奮鬥四五年。

四國使臣當中,月氏使臣跟孟昔昭關系最好,匈奴使臣眼高於頂,看不起所有大齊人,孟昔昭自然也沒有上趕著,只是公事公辦,讓人挑不出錯來就行了。夏國地理位置特殊,它挨著月氏和匈奴,和大齊並沒有直接接壤,使臣在這邊也跟個透明人一樣,鮮少露面;女真則跟其他國家都不一樣,他們建國時間太短,就十幾年,各種配置跟不上,連語言都跟不上,女真的使臣居然是個不會講雅言的,孟昔昭剛得知的時候都驚呆了。

他不會雅言,孟昔昭也不會女真語,但是對方明顯經驗比他多,知道兩人語言不通,就高冷的一點頭,然後翻身上馬離開了,就這一面,從那以後,孟昔昭就沒再聽過女真的消息。

仿佛他們在這根本沒有驛館一樣。

孟昔昭旁觀了一段時間這些驛館之間的關系,發現,還挺有意思。

驛館的關系就像他們代表的國家之間的關系,月氏討厭匈奴,但又不會當著他們面說;匈奴平等的看不起所有國家,他們還認為自己是能夠入主中原時候的匈奴,其他國家都是孫子,而月氏,勉強能算個弟弟;夏國山窮水惡的,當地幾乎沒有物資,所以夏國商人最多,到處倒買倒賣,他們跟誰都不紅臉,只要有錢賺,讓他們幹什麽都行;至於女真,因為他們人在這邊太少了,孟昔昭現在只知道,女真和匈奴摩擦越來越嚴重,當年簽的停戰協議現在有撕破的嫌疑。

而且是女真這邊撕破,據說他們的人經常策馬揚鞭,去騷擾匈奴的草場,騷擾完就跑,弄得牛羊受驚,羊奶牛奶產不出來,死了好多小牛犢、小羊仔。

孟昔昭坐在一家酒樓裏,撐著頭,感覺不錯。

牛羊啊……

匈奴的立足之本,就是牛羊,別看人家女真人不愛說話,這腦子,還是很靈活的嘛。

孟昔昭手指一點一點,臉上露出了迷之微笑。

慶福在一邊看著,下意識的就冒出一個想法。

郎君又在憋壞水了。

……

大哥中毒以後,那家酒樓就被查封了,後來發現與掌櫃無關,就把掌櫃放了,掌櫃謝天謝地,當場跟主家辭職,準備離開應天府這個是非之地,去別的地方討生活。

那家酒樓的東家也幹不下去了,出了這檔子事,以後誰還敢來這吃飯,只好轉讓,聽說,現在還沒轉出去呢。

孟昔昭一點都不替酒樓的東家擔心。

那家酒樓背後可大有來頭,是本朝三司使大管家開的,這三司使也是個牛人,現代人們調侃印度男人,說蚊子飛過去都要捂著屁股,那在三司使面前,光頭走過都得捂著腦袋。

這位三司使,可是大齊雁過拔毛的第一人啊,凡是被他盯上的人家,他都得拿著一把篦子,慢慢的把這家裏每一寸地方篦一遍,一丁點的銀錢都不給人家留下,民間形容貪官壓榨百姓叫刮地皮,而三司使出馬,別說地皮了,連你家的新鮮空氣,他都得張大嘴,吸兩口。

……

只是害他們關了一家酒樓而已,不過九牛一毛,孟昔昭也知道,對人家來說,這連撓癢癢都算不上,不過他也沒想動三司使,他當時只是想找個適合坑一把的地方。

現在酒樓功成身退了,孟昔昭卻仍然每日定時出來吃午飯,當然,這回不是為了勾引三皇子下手,只是這戲做就要做全套,猛地把習慣改了,一次兩次沒人在意,多了總會有人發現的。

不過他也不再固定了,而是今天這家吃一頓,明天那家吃一頓。

謝韻上來的時候,孟昔昭今天這頓飯剛吃了一半。

孟昔昭沒把門關上,謝韻從門口經過,看見孟昔昭的身影,他又退回來一步,笑著走進來:“這不是孟少卿嗎,怎麽一個人在這喝悶酒?”

孟昔昭拿著筷子,眨眨眼:“你哪位?”

謝韻搖搖頭:“孟少卿還真是貴人多忘事,難怪我認識的幾個姐姐都說,現在孟少卿做了官,就忘了以前的舊人了,都不去看她們了。”

孟昔昭看他一眼,然後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。

他繼續夾菜,吃進嘴裏,細嚼慢咽了一會兒,見謝韻一點都不惱,甚至還很有耐心的看著他,他這才放下筷子:“你說的姐姐是誰?”

謝韻給出一個名字:“年仙兒。”

孟昔昭默了默,發現自己還真沒聽過這個名字,他扭頭,看向慶福。

慶福小聲的在他耳邊說:“去年您一直想見這個年仙兒一面,但是她不見您,您還為此把她門口的公石獅子砸碎了,您忘了?”

孟昔昭:“…………”

感覺有點尷尬,但他還是看向來人:“她不是不想見我嗎,怎麽,改主意了?”

謝韻笑:“今時不同往日,仙兒姐姐聽說少卿脫胎換骨,還成了桑行首的座上賓,很是不服氣呢,所以她托我來請孟少卿,看在往日的情分上,賞個臉,也讓仙兒姐姐聊表一下自己的思念。”

他說話的時候,孟昔昭也沒閑著,不著痕跡的把謝韻從頭到尾都打量一遍,然後發現……這廝是有備而來。

一點可以證明身份的東西都沒戴,穿的也是最普通的衣衫,看不出他是文人還是紈絝。而且對方好像提前打聽過他,知道他記性不好這件事。

這人雖然不知道是誰,但那個年仙兒,估計是真的年仙兒,應天府的行首們都挺聰明的,不參與國事,不招惹禍事,哪怕外國派細作來,也只能培養自己人,而不能策反已有的行首。

這麽想著,孟昔昭還真就站了起來,一副榮幸之至的模樣:“好啊,我這就去找年行首。”

謝韻看起來很開心的跟上了。

孟昔昭哪知道那個姓年的行首住在哪,還是慶福提醒他,年仙兒搬家了,現在不住百花街的後巷裏,而是住在秦淮河上的畫舫當中。

孟昔昭是真的感覺很微妙。

你打聽八卦就算了,怎麽連行首住哪你都知道,你小子,該不會想私事公辦吧!

然而後面還跟著一個謝韻,孟昔昭就沒把這話說出口,他剛才聽到畫舫的時候,沒在意,等到了地方,他才知道畫舫是什麽。

是一艘固定在岸邊的奢華游船,四層高,雕梁畫棟,張燈結彩。

船、船啊……

孟昔昭看著那晃晃悠悠的水面,頭皮有點麻。

謝韻看著他,有點奇怪他怎麽還不上去:“孟少卿?”

孟昔昭:“……”

罷了罷了,住在應天府,早晚他都是要上船的,這點心理恐懼,他必須克服。

然而上了船,他發現自己還是把這事想簡單了。

本來麽,他是想,這人一看就是來套自己話的,那他就來個將計就計,反套話,看看這小子什麽來路。然而走在這船上,他的眼神仿佛就能穿透地板,看見下面深不見底的河道,哪怕坐下來,他這心也是緊繃繃的,始終放松不下來。

別說套話了,他現在都快成套娃了。

……

繃著臉,孟昔昭不出聲,謝韻越看越覺得奇怪,本來他想讓孟昔昭上四樓,去高處舒服的地方待著,但他不,一屁股坐在一樓甲板的八仙桌邊上就不動了,謝韻一頭霧水,卻也只好著人去請年仙兒。

年仙兒聽說人來了,立刻盛裝打扮下到一樓,這也是位非常漂亮的女子,然而孟昔昭還是正襟危坐,手擱在腿上,只輕飄飄看了年仙兒一眼,就把眼神收了回來。

年仙兒:“……”

這是孟二公子?孟二公子什麽時候成柳下惠了。

孟昔昭和謝韻、年仙兒坐在一處的時候,岸邊,一個軍將打扮的年輕人,正好由此經過。

詹不休已經去軍中報道了,暫時沒人發現他跟詹將軍的關系,在打趴下十個人之後,那些軍漢已經認可了他的實力,也聽他的話,今日操練剛剛結束,他已經好幾天沒回家了,今日出來買些吃食,準備帶回家去,看看妹妹和祖父。

隔著十幾米,詹不休一眼就看出來坐在畫舫中的人是孟昔昭,而他身邊,一個煙花女子,正在對他獻殷勤。

孟昔昭坐的位置靠近岸邊,因為就這裏能給他帶來安全感,他的所有註意都在船上,整個人神經都是拉直了的,謝韻試圖跟他套話,他沒理,只憂心忡忡的看著前方正在笑鬧的一群紈絝子弟,謝韻給了年仙兒一個眼神,年仙兒也試圖引起孟昔昭的註意,然而她的本事還不如謝韻,最起碼謝韻說話孟昔昭會看他一眼,而年仙兒說話,他連眼神都不帶動的。

作為應天知名行首之一,年仙兒何時受過這種委屈?!

她握緊拳頭,面上卻笑靨如花,蹭到了孟昔昭身邊,還輕輕的把手放在了孟昔昭的手上。

其實吧……

孟昔昭自己都沒反應過來。

他確實沒註意到年仙兒湊過來了,然而他的身體,比他本人反應的更快。

從年仙兒把手放在他手上開始,他就心跳加速,呼吸急促,眼前一陣一陣冒金星,仿佛下一秒就要去見他的太奶。

孟昔昭:“…………”

咋、咋回事?!

不過須臾,孟昔昭臉色都泛紅了,他驚悚的捂著自己胸口,直覺自己應該跑,趕緊跑,跑了就沒事了。

慶福在一邊比他還震驚,他畢竟在孟昔昭身邊時間不長,對他還沒那麽了解,所以只是不得其法的安撫他:“郎君,郎君你這是怎麽了?”

謝韻和年仙兒也驚呆了,年仙兒甚至懷疑起自己的魅力來,從沒聽說過被摸一下就能變成這樣的,她的手又沒有毒!

而下一秒,孟昔昭的行為更是讓他們驚掉下巴。

只見孟昔昭推開慶福,扭頭就跑,而且是直直的跑。

撲通一下,孟昔昭踩在水面上,咚的一聲,整個人就掉進了水裏。

不得不說,掉的很有水平,沒濺起水花來;沈的也很有水平,直接就沈下去了,都沒往上撲騰兩下。

慶福、謝韻和年仙兒,三個人共用一張表情,都是瞠目結舌的看著重新安靜的水面。

只能說……孟昔昭這個落水方式,太別具一格,搞得他們三個人集體反應不過來,甚至有種,孟昔昭仿佛在跟他們開玩笑的感覺。

直到對岸飛奔過來一個青年,他扯下外袍,果斷的跳進水裏,把已然昏迷的孟昔昭撈上來,慶福這才終於反應過來,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,趕緊跑過去看他的郎君。

謝韻現在很慌,非常慌,極其慌。

他該怎麽解釋自己什麽都沒幹,真的是孟昔昭自己跳下去的啊……

可惡,孟昔昭是不是就打這個主意呢,用故意落水來陷害他!從來只聽說過後宅有這種手段,沒想到,他一單身公子,今天也碰上了!

……

一陣兵荒馬亂,慶福從詹不休懷裏把孟昔昭搶過來,哭的仿佛要跟著一起暈了,幾個人一起把孟昔昭先送到最近的醫館,得知他落水時間不長,其實沒什麽事,脈象特別健康,連受寒都沒染上。

至於人為什麽一直不醒,大夫沈默好久,也沒把自己號出來的“可能是被嚇暈的”告訴家屬……

知道孟昔昭沒事,詹不休看看周圍聚集的人,抿了抿唇,在留下和離開之間,選擇了後者。

而直到月上中天,孟昔昭才遲遲轉醒。

看著陌生的床幔,孟昔昭恍惚的眨了兩下眼睛。

身邊傳來一個聲音,“醒了?”

孟昔昭轉過頭,看著崔冶,眼神直勾勾的看著他,不挪開,也不說話。

崔冶坐在他身邊,見狀,輕輕一笑:“你現在看起來呆呆傻傻的。”

孟昔昭眨了一下眼睛,仍舊不說話。

崔冶也看著他,沈默片刻,他問:“要喝水嗎?”

孟昔昭總算是有了點反應,他想起來自己掉進水裏的那一瞬間,然後又想起來迷迷糊糊間,有人拽著他的胳膊,帶他浮上水面,把他往溫暖和光明的地方拉。

咽了咽口水,孟昔昭搖頭,把自己的一只手從被子裏拿出來。

他張開口,然後才發現自己的聲音那麽啞。

“不喝水,要拉手。”

說著,他把自己的手遞給崔冶,在崔冶錯愕的眼神當中,繼續執拗的朝他遞了遞。

崔冶楞了好久,才慢慢的,把自己的手伸過去,而孟昔昭一把抓住他,然後露出一個劫後餘生般的表情。

側躺過來,面對著崔冶,他閉上眼,又安心的睡著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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